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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翕清在她爸对面落座,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灰,把被风吹到前面的头发别回耳后。
她的手没放到桌面上,在膝盖处交叠,右手轻轻地绕回来按住裤袋——仿佛这些桌下的小动作能给她聊下去的耐心和勇气似的。
“翕清,最近成绩怎么样呀?”林父干巴巴的脸上挤出一堆褶子,褶子中央裂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你的成绩当然不用担心啊,肯定是一等一的好。”
林父自问自答着,叫来服务员给林翕清点了一杯奶昔:“我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喝这个,蓝莓香蕉味的奶昔对吧,爸爸刻意给你找的,你看看是不是咱们在B市喝的那个味道。”
B市舞蹈学院的后街有一家据说是台湾风味的小门面,不愁减肥的年轻舞者们偶尔会在店门口排成长队,就为了一杯珍珠奶茶。
林翕清儿时练舞的地方离这里不远,她散学回家时也馋那一口奶茶,于是她盼着她爸每周接她会租房的日子——逼着她们为了保持体重连早餐都不能多吃的老师管不着她,她可以从她爸的钱包里讨来一张面额不大的票子,换来日思夜想的一口好滋味。
但可惜的是,她爸不准她喝珍珠奶茶,说怕她走路一蹦一跳地被珍珠噎着嗓子,于是每次都会多加三块钱,给她换一杯奶昔。
奶昔比奶茶甜,还有果香。当林翕清还是个孩子时,她的确更偏爱奶昔的味道。
他确实对我好过。
装在玻璃杯里的奶昔上插着一根漂亮的吸管,服务员把这杯装饰精美的奶昔端上来时,林翕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然过去就一笔勾销吧。
本应当在B市里成长的璀璨青春,L城被砸碎的家门,过不了的政审……
——都一笔勾销吧,都当做一个不靠谱的男人在三十多岁时犯下的过错吧。在一定的时间范围内还算些事,但在漫长的时光长河中,也算不上什么。
林翕清想蹭掉指腹上的指甲油,出门就把那包精心“修饰”过的小袋子丢到下水道里。
“我有个初中同学,和你们江老师是大学同学。”林父温声说道,“上回一起吃饭的时候说,你要去省里参加化学竞赛了呀。”
林翕清点点头,她忽然有点儿不舒服——一个本不相干的人居然对她的生活这样了如指掌。
“化学竞赛好啊!有多少奖金拿你知道吗?”
还是绕到了钱上。
林翕清侧过头,吸了一小口奶昔。
装在漂亮的高脚杯里的奶昔,终究还是没有路边苍蝇馆子里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的有滋味。好看但没有意思。
“不知道。”林翕清摇了摇头。
“我们当年就已经有很多了,没记错的话十几年前就已经有千来块了。”林父笑着说,“你爸我当年就化学厉害,也是在省里拿过奖的水平啊!”
还挺自豪。林翕清在心里冷笑了一句。
“你化学肯定青出于蓝。”林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爸爸当年就是其他科学不好,没考上大学。但我化学水平肯定不比那些大学生差,等你考完,爸爸再和你好好交流交流手艺……”
原来那还能叫做手艺。
林翕清不敢往下想下去,她不知道她如果始终留在只要对方想,就随时都能找到她的L城,她的未来究竟会怎样。
L城太小了,人情关系就像一张网,只要耐得下心去打听,总有办法从侧面打听到她的动态,然后为她规划所谓的未来。
她不敢想。
她高三了,她就剩下这一年就能逃走了,她不能被任何东西绊住脚步。
消失吧,一年也好。
“好。”林翕清站起身,走到她爸身边,“我抱你一下吧,好久没拥抱过了。顺便沾沾……你身上的化学灵气。”
林父喜笑颜开,女儿的主动示好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毫无防备地站起来,紧紧地给了林翕清一个拥抱。
林翕清的手在她把裤子后面的袋子上靠了一下,那包小小的粉末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下去。
林翕清以为她会很慌,结果当她套出了她爸的住址,甚至还有说有笑地把对方送到了公交车站台后,她心甚至都没先前在租房意外看到程烟凡居然在家跳得那么快。
下午四点三十一分,七中还有九分钟下课,还有十九分钟上下午第四节 课,校园里少有人走动。
小卖部里的大爷已经睡过去了,寂静的校园里连树叶吹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小卖部的外墙上有一台壁挂式公共电话,七中说是不能带手机,但实际上基本个个学生都带了手机,所以这台电话自林翕清入学以来就没看到没有人用过。
但愿七中的面子工程给点力。
“1”“1”“0”。
林翕清一个个按钮按下去。
通了。
她提起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全然不似她日常的语调。
“我要举报,我刚刚看到有人好像随身带了毒品……”
非法持毒,二进宫……
他说不清的。
我起码有一年安宁。
林翕清忽然想,这一通电话会不会力度不够。
要不要再给吴哲打个电话?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按亮屏幕前犹豫了。
我会骗不过他的。
屏幕被她躁动不安的手指碰亮了,屏幕正中央显示出一个多小时前来自程烟凡的未接电话,被她干脆地挂掉了的那一通。
她忽然感到一阵后怕。
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靠着小卖部前斑驳的,充斥着鞋印、球印的墙壁,滑着蹲到了地上。
“终于回我电话了啊。——你去哪上课了?”程烟凡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那么远又那么近。
“我好怕啊。”
“怎么了?你在哪?”程烟凡的声音陡然紧张起来。
“我可能干了一件很坏的事情。”
“没事,你能坏到哪去啊。”她的声音平静了下来,像安抚孩子似的宁静,“我就过来了,你在原地不动。——告诉我,你在哪?”
“……学校,我在小卖部外面。”
“好,给我两分钟。”
林翕清倒豆子似的告诉程烟凡在过去的一小时里发生的一切。
七中的小树林远远不及梅高L城分校的幽深,却足够藏下更多幽暗的秘密。
程烟凡一笑:“你还真是平时不声不响,一干就是票大的。”
“怎么办,我被发现了是不是完了。”倾诉让林翕清觉得好受了些,尽管她还是害怕,但她至少能用玩笑的语气猜测完蛋的结局。
“怎么办,做都做了。”程烟凡侧过身,轻轻拥抱了林翕清一下,“至少我向你保证,这个秘密不会在我这里泄露出去。”
“这就够了。”
程烟凡本来想抽身离开,但却被林翕清更紧地抱住了。
“怎么了?”程烟凡没有推开,任由林翕清抱着,语带笑意,“你现在还怕啊?”
林翕清的脸埋在程烟凡的脖颈间,恍然间,她有一种想与之亲吻的错觉。
吊桥效应吗?
人总会爱上在害怕之时出现的第一个人。
林翕清把自己从程烟凡怀里□□,没事人似的朝程烟凡笑笑:“现在没事了。”
程烟凡看了她一眼:“你这表情,怎么和要亲我一样。”
林翕清的心再一次狂跳起来。
——这倒霉心脏怎么回事,怎么就在这人面前跳得这么清晰。
“如果我是真的想亲呢?”林翕清装作很从容。
“那你就过界了。”程烟凡也回答得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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