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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又瘦了。
之前在南阳,邹吾以为那就是人能瘦到的极处了,但从那天辛鸾呕血过后,他整个人又在肉眼可见的继续消瘦。化形、惊吓、劳累,那一宿的过度奔波在他身上迅速地发作反噬,加上他情绪不振,整个人像朵花一样迅速地在抽空萎谢,还没几日,一张脸憔悴得越来越小,两腮的肉都直接凹了进去。
邹吾有意地放慢了脚程,每顿都在想尽办法地给他补肉,明明行迹一直避开大城镇,有此还主动问辛鸾要不要去巴东郡散心?
但是辛鸾都拒绝了,固执又坚持地问他,“你教不教我杀人术?”
也就是几天的时间,因为揣测出他叔父弑兄宫变的真相,他从那种孩子般茫然无措的状态,变得乖戾而怨愤……或许也不是怨愤,是不平,不平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不平之外,更多的还有痛切的悔恨着,悔恨自己,悔不当初。
邹吾见他这样也很焦躁,说了好几次:“阿鸾,没有人逼你,你也不要这样逼自己。”
人生实苦,他们早已无须自苦。
就算想变强,想要复仇,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都不必急在一时。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邹吾所有的开解安慰,都不得其法了,他说了很多,那些话穿透了辛鸾,可辛鸾眨眨眼睛,安静一会儿,之后哑着嗓子会再问一遍,“那你教吗?”
邹吾看着他,一口气提不上来,直接气到岔气。
只是到后来,他才能知道,你心疼一个人心疼到了极处,兜兜转转,最后不过是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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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鸾想学,邹吾认栽,只有倾囊教授。
下颚柔软的空腔,邹吾教辛鸾如何一刀穿透头颅,直达颅底;毫无防备的后身,邹吾教辛鸾如何将匕首从后脑贯入,从嘴中贯出;甚至在绝对窄小的空间里,邹吾教辛鸾如何技巧地用腿绞断别人的脖子,横肘勒死别人,如何最大限度的节省体力,让力量在尺寸间爆发。
邹吾没有翅膀,身手却比辛鸾这个有翅膀的人还要快捷灵敏,邹吾不会化形,招式却比化形的红窃脂还要冷酷,如何潜伏,如何动手,如何找掩护,如何利用地形,如何瞬息间跃上树枝,踩着树干从中荡下,无声无息地拗断别人的脖子,什么样的环境适合什么样的兵刃,邹吾为了教导辛鸾花费了心思,简直是事无巨细,一样一样地来教他。
辛鸾的左臂被他失手扭脱了好几次,但只要辛鸾坚持,他帮他默默接上,过了一刻,还会继续陪他操练。
“你力气不够,招式可能难以臻于完美,但你有迷惑人的外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所以你要学的是猝起发难,抢绝对的先手。”
“手弩射杀,近距最佳。射点最优眉心,次之咽喉,最次之心脏。”
“你说要学近身缠斗、三招毙命的招式。”
“但其实杀人,从来就不需要三招。”
“你要时刻判断对手的实力,尽全力一招一命。”
“时刻记得:一旦出手,让敌人多活一个弹指,都是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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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脚程放到了最慢最慢。
邹吾开始让辛鸾狩猎野物,并且亲自学着拗断它们的脖子,拨筋扒皮。
原本从千寻府拿来的匕首,邹吾路过铁匠铺子,亲自帮他重新打磨,涂层,铬黑的刀口完全做成凶器,即使在正午的阳光下也不易被人察觉。
他教他校准弓弩,如何精准地点射,一箭一个让他所有他指定的移动靶子。
千百遍、无日夜、无休止的练习。
雨水的时候,东风解冻,散而为雨。
辛鸾独自一人在熊山打了一头身高十余尺黑熊,腥膻粘稠的血液沿着匕首的棱线流到他的手上,黑熊狂吼地嘶叫挣扎,最后还是山一样轰然倒地。
细雨之中,辛鸾脸上沾着血回头,只见邹吾在不远处疾奔了几步,又忽地停下,眼里忧急又骄傲。
时光如白驹,二十几日疲累充实得转瞬即逝。
辛鸾刚刚化形,身边的又都是卓吾、红窃脂、邹吾这等高手,他们挨个帮他过招,练起武来简直事半功倍。
红窃脂善飞行,善御火,她教他更好的控制翅膀,教他一跑一纵一飞间如何迅捷无声地偷袭。卓吾不用兵刃地给他喂招,近战里,几次一脚把辛鸾仰面踩在地上,膝盖压住他还没发育好的喉结,或是一手擒住辛鸾的手腕一扭,飞起一脚就踢在辛鸾的膝窝里,踢到他半天爬不起来。
这些人因为身经百战而手法残酷直接,若硬要辛鸾区分,红窃脂动手应该是那种睥睨天下的傲,尤其她脸上沾血的模样,凛利强势,见之望而生畏。卓吾动手则是气吞万里的狂暴,虽然烈极酷极,可又因为年轻,他很多攻击都只是挑逗式的,威吓为主,之后辅以猫逗老鼠的玩法儿。
唯独邹吾是冷静,是娴熟。
杀人于他,似乎与杀兔无异,以至于他说起做起,竟可以气劲平和、毫无杀意。
也是那段时间,辛鸾才能明白红窃脂说过的“邹吾不能化形,是因为从未逼到极处”是什么意思,在他无法得知的过去里,邹吾被按部就班地训练成一把杀人的刀刃,两面开锋,不必诸己出鞘,就能凭借着本能取人性命——这样的熟练精准,其实是不能细想的,辛鸾甚至不敢开口问他遭遇了什么,才能练得出今日这份儒雅有余。
并且他握着他手臂肩膀的时候,也并不是全无情绪。
那是种温柔又严酷的力道,很多招数他在他的耳边宣之于口时,平静中其实一直隐忍着疯狂和焦躁,那感觉就像是一头困顿的猛兽在不断地冲撞的牢笼,教辛鸾的同时,他也在痛苦地与自己搏杀。
“……邹吾,你有没有想过,送我到西境之后,你要做什么?”
寒月当空,巴东郡西南的熊山山脚,辛鸾忽地在使出一招疾烈的刀法后,回身问了这个问题。
他有强烈的直觉猜得出邹吾并不喜欢这样的居无定所的颠沛,这个男人不好杀,不嗜血,不喜无风起浪,就算身手实在惊人,但内心仍然柔软平和——就像他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过一个小小的南阳西市小门都要想办法说谎,再危急混乱的处境也尽量和人“讲道理”,会给自己的剑取名“诸己”,说君子行有不得,不求他人,反求诸己。
辛鸾很确定,无论将来他复仇也好,夺位也罢,邹吾都没有兴趣参与,送他入西境是一念之慈,断然不会事后再卷入无妄的风波。
但是他身后的邹吾显然是没防备辛鸾会忽然有此一问。
这个孩子已经太久没在练武的时候分心了,之前南阳丰山那一阵,他还很喜欢扒拉他,练完一圈回头找人,看到他还在,就露出那种喜悦的神色,眉飞色舞地问他“我刚刚还行吗?”
南阳出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头找他,问了个和招式不相干的问题,一下子就把他问失了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