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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自己埋进在熟悉的旧沙发里，有些不熟练地摘下一直戴着的眼镜，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按揉着太阳穴。
高科技脑机接口技术让杨歌在辨认物体时不是那么吃力，然而附着在皮肤之上的电刺激芯片弄得杨歌额角微微发烫，靠近眼角的那一片甚至有些轻微发红，这东西到底还是不能完全代替人类的双眼。
赵世珩好不容易跟人打完电话，撂下电话筒刚一抬头就看见杨歌懒懒散散倚靠在沙发上的样子，一点也没有身为异能者的严谨认真仪态端庄，顿时怒声呵斥：“给我坐直了！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瘫在沙发里的男人只好直起腰背，罕见地带了点撒娇的调调：“有什么关系嘛，这里又没有外人。”
赵世珩摇了摇头，也懒得再去说教这个明显已经翅膀硬了的徒弟，只是定定地看着杨歌，忽然长长了一口气。
杨歌没由来心里抖了一下，他师傅以往都是想骂就骂绝不留情，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种陌生的施法前摇。
这个异管局地位最高的中年人此时满眼疲态，目光瞥向被杨歌放在一边的眼镜，还是先关心了一下自己那娇弱不能自理去开个会都要叫上自己秘书的小徒弟：“听说你痛觉恢复了？”
杨歌眨眨眼，慢慢道：“还行吧……痛觉触觉这一块基本上跟以前一样了。”
赵世珩点点头，不冷不热道：“挺不错的，之前没恢复的时候都能到处乱跑惹麻烦，现在好得差不多了更是方便了你大展拳脚，来，跟师傅说说，下一步打算拆哪国的天？”
杨歌：……
赵世珩继续心平气和道：“别告诉我你偷听我打电话听了那么久什么都不知道。”
杨歌想耍赖说自己耳朵聋听不见。
“h国异能者协会那边专门致电谴责，说我们擅自带走其境内的高危怪物，并问我们什么时候归还，这回我是帮你打发回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这个局长一个交代？”
杨歌做出一副愤愤的样子：“金秀景当时前辈叫得倒是勤，交接的时候也爽快，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我供出来了。”
赵世珩作势要伸手拿文件夹打他。
杨歌只好停止演戏，无奈道：“那怪物现在就是一个小婴儿的样子哪儿也去不了，而且有苍舒玉帮忙看着，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的，我保证。”
赵世珩气笑了，“你保证？杨歌，那可是一个神级生命体，你拿什么保证，拿你那跟双瞎子一样的眼睛还是拿你勾。引苍舒玉的那张脸？”
最亲近的人往往捅刀子最狠，杨歌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
他不耐烦地蹙了下眉，语气有点冲：“那不然呢？难道现在要从苍舒玉手里把怪要回来，给它上个锁关进异管局的监狱里？”
赵世珩深吸一口气，头疼道，“你做事向来深思熟虑，怎么最近做出的一件件都那么荒唐？”
“荒唐吗？”杨歌垂眸，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开始整理袖口，声音轻得听不出什么感情，“随意给无辜者定罪才是荒唐吧。”
伯维西娅被带到苍舒玉身边还好，呆在h国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大卸八块，近几年随着越来越多强大的怪物现身，以往许多对怪物们秉持着“怪不犯我我不杀怪”的国家也开始逐渐加强对非人之物的管控，本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态度，多少怪物在没接受审判之前就被消灭。
赵世珩哑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杨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天真。”
“这也算天真？”杨歌歪了歪头，看向养了自己十多年的的师傅，心里有股说不出来的感受：“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怪物们统一关押起来，再是一个一个的清除掉所有管控之外的非人之物，下一步是什么？对异能者出手吗？”
“您是想让四十年前的悲剧重演吗？”
“杨歌！”
就像杨歌总是不喜欢别人对他的外貌过多评价，赵世珩心里也有一个不愿被他人触碰的角落，听见杨歌提起四十年前的事情，赵世珩的火气也瞬间上来了，气得恨不得顺手拿什么东西砸死这个不孝的徒弟，但还是强压住心头怒气，咬牙道：“你知道什么？你今年才多大？？有什么资格对发生在距离你出生十几年前的事情评头论足？”
杨歌道：“为什么不能？当初异管局成立之初选择将所有的一切都公之于众，就是为了警醒世人，让后辈不至于去重蹈覆辙，我又为什么要刻意回避这件事情？”
“你根本就不懂！你根本就不懂……”赵世珩气得眼角都发红了，喃喃道：“所有的妖怪必须被消灭，所有的非人之物都是人类的敌人……”
四十年前的事情是所有人的伤痛，也是异能者与普通人类之间一道永远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他看向杨歌，当年那个小小的，有些内向总是喜欢躲在别人身后的漂亮小孩如今长成了温柔而又倔强的青年，不可思议道：“你的父母当时也是被怪物杀死的，为什么你还能对它们有着这样的善心？！”
杨歌摇摇头，将自己向后重重摔进沙发之内，不想再跟他师傅争论。
一时间室内静得落针可闻。
他小时候要比同龄的孩子晚熟很多，乍然转换了生活环境的小扬歌总是会偷偷在深夜的被窝里抹眼泪，是异管局的大家仔细照看着他，将他从一个只会哭着找妈妈的胆小鬼拉扯成了如今的顶级异能者。
彼时的小扬歌心里是恨极了那个带走了他父母的丑陋怪物的，但是他作为年龄最小的异能者，从小就受到了多方关注，大家教会了他最基础的善恶，让他不至于过分沉溺在对怪物的仇恨与恐惧之中。
自小就在最美好的时代长大的杨歌受着那个时代最优秀最正统的和平教育，学校里的每一位老师都在教他要明辨是非，要做勇敢又善良的人，杨歌在那样的环境下成长，又怎么可能再去迁怒于无辜的怪物。
如果杨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就罢了，自己孤身一个人反正也影响不了太多，他大可坚守着他那点子正义与信念，没人会在意一个最普通的人对非人之物的看法。
可他偏偏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异能者之一。
他在无数次任务中立下功勋，他是年轻一辈中的精神领袖，他在异能者团体中已经有了不小的话语权。
如果他什么也做不了，也就罢了。
在他的一言一行都有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的观念的时候，他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因为他模棱两可的态度去选择放任猎杀无辜的怪物。
所以他必须站出来反对。
赵世珩用力闭了闭眼，手指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良久，他疲惫道：“先不提那些了，为什么不让异管局对苍舒玉动手？”
虽说当时是异能研究所的周旭出声打断的，但掌控异管局多年的赵世珩不相信这里面没有杨歌的授意。
杨歌此时心里也有些堵，他避重就轻道：“有什么关系？反正我们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对他造成威胁。”
“动不了苍舒玉是一回事，不去选择对他出手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不信你不懂这些，”赵世珩淡淡道：
“人类必须至高无上，必须将所有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之内。”
杨歌一时无言，办公室内的气氛让他很不舒服，与赵世珩的一番争吵也让他心力交瘁，室内气氛压抑得让灵能敏锐的杨歌非常不舒服，仗着仅存的那点师徒情谊，他招呼也不想打便转身离开。
赵世珩站在他身后，历经半世沧桑的过来人对着自诩正义而又过分天真的年轻后辈说：“杨歌，我希望你永远站在人类的一方。”
杨歌的脚步定住，面前写着“忠诚正义，竭诚为民”的标牌上沿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老旧的玻璃折射出灰暗朦胧的彩色光斑，沉默而又包容地记录着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
“我也希望人类可以永远站在正确的一方。”
杨歌头也不回，大步踏向门外阳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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