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议堂政事议完,人都散了。
梅筠习惯地在檐站了会,他从未进过内院,从这里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但只要看里面没有侍从出来,便能知道燕熙用饭或是歇息都在按步进行。
他也发觉燕熙在日渐消瘦。可他早没了关心的资格,只能远远瞧着,无计可施地希望宋北溟能把燕熙照顾好。
这种无能为力让嫉妒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梅筠在努力让自己平静地看宋北溟与燕熙相处。
他收了目光,转身看周叙徘徊不去,问道:“周大人可是有难处?”
周叙忧心忡忡地说:“玉关的战事还没着落,我这心里放不下。”
梅筠从容地说:“小王爷亲自去救,必定无事。这去了已有大半日,急行军该到玉关了。再过最多半日就该有捷报来了。”
“捷报?”周叙又是希冀又是紧张地问,“梅抚台为何如此笃定?”
梅筠望着内院的方向,沉息片刻说:“毕竟去的是宋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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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关的捷报是在黄昏时传来的。
海东青落在内院,紫鸢摘了信筒,拿出里头两封信,呈给燕熙。
上面一封,宋北溟的信写的言简意赅:“玉关大捷,杀狄捷,玉关守卫军战死一千人,伤二千人,杜铉亦战死。”
燕熙卷了战报,捏在掌心。他看到大捷的喜悦被沉默取代,很轻地说:“我还未见过杜铉。”
周慈在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抿了声。
燕熙拆开第二封信,先看落款,是锦衣卫捎来的,燕熙便知这信是要交代杜铉的事。
他沉着脸,把信看了两遍,面上似无浓悲,沉吟着信中最后一句话:“我杜铉走马为国雄,平生豪气得酬……”
燕熙熟读诗书,字句上口,便知出处。
“霜降碧天静,秋事促西风……平生豪气安在?走马为谁雄?2”燕熙合上信,道出了杜铉这句话的玄机,看向周慈问,“杜铉是霜降吗?”
周慈点头。
燕熙沉默了许久,他不打算对太多人用心,可杜铉和战场上将士的死,仍是揪得他难受。这是西境第一场战,也是苍龙军的第一场战。他是主官,要为每一个生命负责。
他轻轻呼吸着,努力压抑着心悸,让自己显得沉稳:“我很佩服他,但我可能并不是一个好的君主。周先生,我没办法带你们走长久,你知道的。”
“我周悲野的任务就是看顾好殿下,旁的我不管。殿下,”周慈很少说深沉的话,此时他推心置腹说,“你于我和道执,不只是惊蛰。你是我们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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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骤然风急,北风吹平草野,凉风侵进西境。
宋北溟在玉关,仗打了半日,整理战场和安抚百姓又忙了半日,他这会才得了片刻闲,回到城楼上,风里是浓重的血腥味,他望着夜色出神。
玉关无人主事,方循和都越帮着清点人员和军备,还要管安民和收管俘虏的事,事务繁杂,忙得脚不沾地。
倒是玉关剩下官职最高的副指挥李猛抱着杜铉哭了半日,反而得了闲。
李猛收敛完杜铉,抱着一打黄纸来到城墙上。没料到在这里碰到了宋北溟。
宋北溟站在风灯照不到的地方,高大的身影隔着一段距离仍然给人强烈的压迫感。
李猛与长官打交道很不自在,尤其是宋北溟这么大的官,他一见着走路都不利索了,说话间就要往回退。
宋北溟听到动静,先打招呼:“来给兄弟们烧纸?”
李猛同手同脚地走过去,见礼道:“见过小王爷。”
宋北溟点头,说:“分本王一些纸。”
李猛脸上泪痕未干,讷讷把纸递过去,宋北溟在夜风里凝眸远眺。
宋北溟生的英俊,不笑的时候居多,平日给人肃杀之意,此时眉锋微聚,在摇晃的风灯里面目明暗对比强烈。李猛匆匆看一眼,只觉如遇鬼神,猛地退步。
宋北溟知道很多人都怕他,他轻哂了下,自己在墙角燃了纸,黄纸燃的快,烧着的纸被风一吹,就散成零碎的火星,卷着飘出很远。
宋北溟凝望着星烬,轻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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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猛烧纸,一会念着杜大人,一会念着各位兄弟,他哭得稀里哗啦,等他终于收了些声,才注意到宋北溟的歌声。
西北战场都有这样习俗,在夜里唱安魂曲为同袍送行。
宋北溟的歌喉深沉,像是有无尽悲悯,又像有无尽热血,调子的走高又降落,末尾转为低鸣,只剩下哀思。
李猛听出宋北溟唱的是《英灵歌》,他愣愣地想:原来像宋北溟这样的人也会难过。
宋北溟发觉李猛的注视,在曲终时说:“杜铉是个好官,也是个好将。拿笔可写文章,从戎能点三军,文武全才,可惜了。”
李猛眼泪啪嗒又掉下来。
杜铉的事情,让宋北溟很不好受。
他看李猛哭成这样,想到了燕熙。不知他的微雨今日看到战报时是否有表露出难过,若是能像李猛一样哭出来还好,可微雨大约会木着脸自己憋着。
宋北溟回不去,安抚不了自己的心上人,他脸色更沉了些,目光里添了更深邃的东西。
夜风变重了,吹得他高束的发飞舞起来,他身体强壮,穿着单衣轻甲也不觉冷,可他面色愈发冷沉,说:“杜铉把玉关交给你,你要守好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