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慈在那一刻脸色刷地煞白,他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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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宅里摒退了无关人等,内院里水和药像流水一样的送进去。
里头两个大夫,宋北溟又凡事亲力亲为,望安在里面帮不上忙,外头又有温演和韩语琴在张罗。望安年纪最小,哭红了鼻子,见里面又端出来血帕子,忍不住用力地抽泣起来。
有人停在他面前,说:“不许哭。”
望安惶然抬头,看到的是梅筠。
梅筠大约是急赶来,连官帽和官服都没来得及换,此时官帽歪了,官服也乱了,他站在雪地里,官帽上一层雪,眉毛和鬓角也挂着争,袍摆和皂靴沾满泥泞,脸色异常冷峻。
梅筠看望安又要落泪,加重了声说:“殿下不会有事的,不许哭。”
五年前望安在皇子所当差时,时常与梅筠打交道,他因着燕熙与梅筠决裂之事,很长一段时间不给梅筠好脸色看。直到来了西境,在总督府里时常照面,又看燕熙对梅筠不再冷言冷语,望安才偶尔与梅筠打个招呼。
但私底下说话是没有的。
时隔多年,梅筠又像当伴读时那样来管束望安,望安一时怔住,竟是想张口反驳。
梅筠苦笑一声,知道燕熙身边的宫人都厌烦他,他在这些曾经喊他公子的人眼里,身居高位、正二品大员皆无意义,他始终是那个不懂疼人的负心汉。
梅筠摘了官帽站在阶梯下,这已经是他能走到最近的位置。就像皇贵妃走的那夜一样,他被不留余地地拒绝了,再也没有机会走近。
他瞧着那雪花被风卷得乱舞,忽然生出万念俱灰的疼痛来。
他已经选择放弃,只想远远看着燕熙,可若是连这也不行,这红尘实在令人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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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夏先生和周慈诊治时,一上来就让宋北溟喂了血。
两个都是名医,对燕熙伤势的处理果断又迅速,治疗时的伤痛被控制在最小,药很快就被喂了进去。
小夏先生还给燕熙施了针,强提了燕熙的气血,周慈给用上了安神的香,两个大夫再三检查,这才挑了帘子到外间。
周慈对枯荣的理解不如小夏先生,没敢多张口,小夏先生说:“半断的手掌和脱臼的手指都固定好了,三个月不能用,以后怕是不能拿刀了。手臂上的伤也缝好了,不要碰水,得仔细将养,没养好怕是整只手臂都要废。不过这些都不要紧。”
宋北溟理解不了什么叫做这都不要紧,都这样了怎么就不要紧?
但此时医者为大,小夏先生日夜兼程赶来,前脚刚到,后脚就一直在医治,连口热水都没喝上。
宋北溟压着烦躁问:“那什么要紧?”
小夏先生说:“内伤麻烦点,好在殿下功夫好,把狠力御掉了大半,没被震破内脏,五脏六腑勉强还能用。接下来会烧几日,退烧了便算是闯过鬼门关了。”
这几点周慈的看法一致,但他眉间却没松,张张嘴,想说什么又顿住。
小夏先生年少,不太会照顾人情绪,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最难办的是荣对身体消耗过度,殿下这回伤着底子了。”
宋北溟唇线抿得死紧:“伤着底子是何意?”
小夏先生说:“就是油尽灯枯的意思。殿下再这样耗下去,这个冬天会很难熬。能不能撑到明年开春——”
“小夏先生。”周慈面色愁云满面地打断了对方,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
小夏先生错愕地瞧向周慈,他不太懂周慈明明知道,为何还要这样说。
周慈强忍了许久,此时心中难过得要克制不住,他对小夏先生摇了摇头。
宋北溟已然听懂了。
他霎时如坠冰窑,一直以来悬在头顶上的利剑在这一刻陡然落下,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宋北溟看了看周慈,又看看小夏先生,瞬间抽尽了力气,颓唐地说:“我是最后知道的,是么?”
周慈不知如何回话,他自看到燕熙一身是血回来起,就陷入了某种沮丧自责的情绪。燕熙自遇到宋北溟以来,身体发生了好的转变,曾给他带来希望,他之前预想的身体衰竭没有明显提前,以为真的会有机会。
不料,竟是走到今天这地步。
“荣”是他提出的药方,他五年前的不徇私情,变成了如今的后悔莫及。
宋北溟没有多问,而是坐回了燕熙榻前。
夏小先生说:“紫护卫那里还要再去一趟,周先生,你同我一起去么?”
周慈摇头,他攥着药方走到门边说:“我盯着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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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把床帐挂起,失神地瞧着燕熙。
太子殿下脆弱地躺在软被间,左袖被剪掉了,手臂和手掌都绑着厚厚的绷带,发散在枕边,平日里总带点艳色的眼角煞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唇淡得几乎没有颜色。
燕熙在接骨和包扎时疼狠了,当时冷汗湿了一层又一层,宋北溟替他换衣服时手都是颤抖的。此时止疼和安神的药起效了,微雨安静地躺在软褥间,呼吸轻得像刚出生的婴儿。
那么脆弱。
稍重一点的力气就能扼杀掉他的生命。
宋北溟深身都疼,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他轻轻地勾了一缕燕熙的青丝在手。
门窗紧闭,外头的风雪正盛,呼啸声和雪落声砸在人心头,光听着就觉得彻骨的冷。
宋北溟感到深入骨髓的寒意,那缕长发捏在掌心,柔软得不堪一握,他很轻地说:“你是汉临漠的徒弟,要为师父报仇,是为尽孝。你是西境的总督,要为边境争一夕喘息,是为尽忠。你是大靖的储君,要杀掉漠狄的王储,是为尽责。太子殿下做的都对,谁都要为你拍掌叫好。殿下此战,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历朝历代也找不出一个比燕微雨更有胆魄卓识的太子,必会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