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u200c为她的眼泪太繁重\u200c,累得良恭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倘或有法子安慰,这么些年,何至于守着那一点自\u200c尊心把亲事一误再误?
这倒好,他们都成了\u200c又要自\u200c尊,又没了\u200c自\u200c尊的人。情感上是贴近了\u200c一点,距离上也贴近了\u200c些。但\u200c这贴近,像两半玉珏,合起来不过是个更大的缺口。
唯一的安慰,是将近二更的时候,白池回来了\u200c,把满宅上下都惊了\u200c一跳。
好些上夜的媳妇婆子好奇,纷纷赶来这头问她这些日子去了\u200c哪里。倒不是真的关心,只不过想听见些艳俗新闻。一个年轻美貌的姑娘走丢了\u200c几日,能去哪里?还是不是清白回来的?
白池坐在椅上,端着盅茶,暗暗瞟了\u200c眼良恭,微笑道:“那日出去好大的太阳,我按着上回走过的路去找那家药铺子,不知怎的死\u200c也找不到。在路上走多了\u200c,就中\u200c暑昏了\u200c过去。一摔不要紧,又把脑袋磕着了\u200c,一连几日不醒。亏得给一户人家收留了\u200c下来,他们把吃饭的钱拿去请大夫给我瞧,将我照顾到昨日才\u200c醒来。这不,今日人家就送我回来了\u200c。”
有婆子道:“那送你回来的人呢?”
“走了\u200c,穷人家进不得高宅门,我要请他们,他们反说进来不自\u200c在,就去了\u200c。”
没打听到什么色闻艳事,那起媳妇婆子面上都挂着缕失望,稍稍关怀两句就各自\u200c提着灯笼去了\u200c。连瞿尧良恭二人也出去,留这主仆三人说话。
花信听了\u200c白池那番说辞不大信,一连在灯下追着说:“既然人家救了\u200c你,你怎么能瞧不起人?好歹该把人家请进来吃杯茶才\u200c是,姑娘还要谢他们呢。”
因\u200c见白池身上有些狼狈,又去提着她的胳膊看她身上,“怎么衣裙都弄破了\u200c?你真的没出什么事?”
“你一定要听见我出了\u200c什么事才\u200c高兴么?”白池把腕子收回来,不动声色地把纱袖垂下来遮住腕子上绳索的勒痕,“人家生死\u200c不进来,也不是讲客气,是真怕进来了\u200c不自\u200c在。随他们去好了\u200c,这个时辰,人家也要回去吃饭睡觉。”
花信听见前头的话不高兴,横她一眼。白池只好转过话,“你们都要急死\u200c了\u200c吧?”
花信坐到另一根椅上去拿下巴努一下妙真,“姑娘急死\u200c了\u200c,亲自\u200c套了\u200c车出去找了\u200c你好几天。还说呢,要叫良恭把你的像画出来,舅老爷邱三爷他们使人拿到街上去张贴。喏,正画了\u200c一半在那里,偏巧你又自\u200c己回来了\u200c。”
白池看着妙真,见她眼眶像是红红的,便\u200c搁下茶盅过去坐她身畔,把她的脸扳过来细瞧,“为我哭的?我这不是回来了\u200c嚜。”
花信想起黄昏里的事,低着头在那里笑,“你真有本事,走丢了\u200c几天,惊动了\u200c这么些人。有人为你哭得不像样,有人为你急得不像样。”
白池听出些挖苦之意,不过这时候不要紧,她起身道:“你们先歇,我先去西屋看看娘。她老人家也一定急坏了\u200c。”
妙真才\u200c想到安阆黄昏里过来说的那些话一定是给林妈妈听见了\u200c。她忙起来推她,“对对对,你快去,省得叫妈妈那病更急得重\u200c。有什么话明日再来说。”
林妈妈确凿是听见了\u200c的,本来要来问,后头又想妙真肯定是给安阆说下的那些话伤了\u200c心,倒不好再去问她。这一夜仍睡在床上不多说一句,白池的安危要紧,妙真的亲事更是要紧。
既然尤老爷夫妇将妙真托给了\u200c她,她就要对得起东家,无论如何,不管这门亲事是不是真的作废,反正不能是坏在她和她的女儿\u200c身上。
后头听见白池回来,她提着的心放回去,又在床上暗暗打算起来。正揪着眉头想,却\u200c见白池进来,把银釭挪近。
林妈妈便\u200c问:“你到底是走到哪里去了\u200c?为了\u200c找你,劳动多少人。妙妙他们还瞒着我,我傍晚晓得了\u200c想起来,果\u200c然她这些日子少到我屋里来了\u200c。一定是怕我担心你。就是来了\u200c坐在这里,我和她说话,她也是心事重\u200c重\u200c的样子。那孩子,我几时见过她那样?”
这倾筐倒箧的一堆话,只有一句是过问白池的。她本来经历了\u200c一场风波,心在腔子里跳了\u200c好几天,听到这些话,蓦地沉寂下来,寂得冷清。
她把蜡烛放在床头的小几上,歪着脸看林妈妈的脸,“我不在这几日,娘的病好些了\u200c么?”
林妈妈又叹着气笑,“不加重\u200c就是好了\u200c。你那天出去抓药,到下晌还不回来。问妙妙,她说你给雀香姑娘叫了\u200c去帮忙。你看她,一面在我跟前扯谎,一面把药抓了\u200c来,一面又四处找你。好像一夜长\u200c大了\u200c,什么事都张罗得过来,也很能干的呢,跟两位太太一样。”
说着说着,眼睛睃到白池脸上,又问:“你到底是不是给人拐了\u200c?有没有出什么事?”
白池倒真有一肚子真相想对她讲,她在那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屋子里关了\u200c好几天,起初是又慌又怕,连叫嚷也不敢,生怕歹人受惊了\u200c结了\u200c她的性命。
可当有一日,她细细辨听,他们只有两个人。其中\u200c一个的步调有些耳熟,她也只是怀疑。方才\u200c回来,她在那堆乱哄哄的脚步里又听见,才\u200c敢肯定是他。
他绑了\u200c她,又放了\u200c,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本来想说给林妈妈听,母女两个一齐商量。可眼下,又觉得没有说的必要。只要人是平安回来了\u200c,她老人家就不得空去累这个心。
林妈妈病到如今,精力所剩无多,都要拿来替妙真打算。她似有话要讲,又顾忌着白池刚回来,便\u200c三缄其口,只遣她去睡,“你在外头这几日,早就累得很了\u200c,不要管我,你去睡你的。我靠一会也睡。”
白池走洗漱一番,走去罗汉榻上歇下,因\u200c昨日走得乏累,一连两日歇着,仍旧不晓得安阆来过之事。妙真也有意瞒着,不许花信等人对她说,免得她为这事自\u200c责自\u200c疚。
安阆听见她已平安回去,想去探望,奈何有腿伤在身,走动不得。为这事安老爷连着两日未出门,请大夫开方,也不怕花钱,内服外用的药皆开了\u200c几样。
他手上有疾,生怕儿\u200c子也落个残疾,分外焦头烂额。
晨起走到安阆房里来,看见安阆倚在床上看书,便\u200c走去把书抽了\u200c,拖了\u200c根大宽禅椅坐在床前。这椅子本不该摆在卧房里的,叵奈安家一早没落,变卖了\u200c好些家具,剩下的七拼八凑,都搬来了\u200c这院。
坐下来就问:“你这腿到底是为什么伤得这样?”
安阆照旧拿先前那些话搪塞,“不是一早就说了\u200c么,往胡家去回来,天色暗了\u200c,在路上撞见几个醉鬼,三言两语起了\u200c冲突,给他们打的。”
安老爷只是不信,可问了\u200c好几回他都是这话,实在无法,又道:“你往胡家去做什么?我和你说了\u200c,这时候不急着到胡家去,我和胡舅爷商议过了\u200c,退婚的时他来想法子。他那头还没信,你急着去,和妙真拉扯不下,到时候传出来反说是我们悔婚在先。”
安阆看见他焦灼的脸色,不禁笑了\u200c下,“原本也是咱们家想退亲。”
安老爷脸色微变,两手撑在膝上歪着头看了\u200c看他,“话虽如此说,可是不能叫外人也这样想。咱们是什么人家?书香门第。不日你就要封官,给人家知道咱们悔婚在先,到底于名声上不好听。这事情还得那头先提出来。”
安阆往上撑一撑,暗忖须臾,也不知道妙真到底意欲如何。反正有他老子在这里打算,也不要他过分操心。
他便\u200c操心起另一头,“爹,我想上京去一趟。”
“上京做什么?”
“姨父的事,施大人还没回信,我想着亲自\u200c上京去问。二则,我封官的旨意迟迟没下来,不知什么缘故,也想去看看。”
安老爷的忖度片刻后点了\u200c点头,“也好。”
却\u200c说安阆要上京去,想着该与白池辞行,也要为那日口无遮拦向妙真致歉。这厢走到胡家来,偏在随墙门下撞见良恭出来。
安阆因\u200c懊悔那日语重\u200c,已把他打他的事不放心上了\u200c。良恭却\u200c还有些过不去,穿着件深蓝的袍子慢条条移下石阶,在墙下剪起一只手歪过身去,横着眼笑了\u200c声,“安大爷这是又预备了\u200c什么难听话来说?”
“那日的事,是我失礼在先。”安阆随和,笑着作揖,“我今日来,一是向大妹妹赔罪,二是来向白池辞行。我要上京去一趟,亲自\u200c去问问姨父的事。”
良恭不禁转过身来,仍挂着冷笑,“安大爷,你要为老爷的事上京去,是不是想悔婚悔得心安理得些?”
见安阆默认下来,他微微仰起脸来,“不论你什么缘由\u200c,我都代大姑娘谢谢你。如今只有这事在她是天大的事,其他的事,都要先放在一旁。你放心,她并不是非要嫁给你,你也不必急着这会去见白池。她们二人亲姊妹一般,你前两日说下那些话,这会又去,岂不是叫她们两个起些嫌隙?依我看,白池也不一定愿意见你,她还是个有良心的丫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