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真心里也惴惴的,怕兀突突地\u200c一去听见\u200c什么不好的消息。何况她自\u200c己也要有些作为,不好再跟从\u200c前\u200c似的不管不顾,想一出是一出的。出了岔子,还有谁再来替她担待?
她盘算一番后才说:“那你先去,我这里一面等表哥从\u200c京里回来,一面与尧哥哥将\u200c我的嫁妆打点好,回头好找搜船一齐拉到南京。我爹的事情肯定是少不了要使银子的。林妈妈可以先托付给舅舅舅妈,回头我爹的事情办好了再来接她。”
良恭下巴缓缓一点,倏然\u200c听见\u200c雨敲阑干,未几便斜雨砸窗,连廊下也顷刻淹了大片。他一时不能\u200c出去,只好赖在这里。骨头给雨声敲懒了,就无所顾忌地\u200c仰面倒在榻上,反正暴雨拦阻,别人也不得进来。
妙真搦腰将\u200c两个胳膊搭在炕桌上,欠身去看他,“你走时找尧哥哥拿些银子。叫他去问\u200c舅妈,先挪用我那笔嫁妆钱。横竖也不嫁人了。”
他点点头,听见\u200c她说不嫁人时的嗓音,细细飘忽的,仍有些失落。这失落未必是因为感情受到伤害,他懂得,是因自\u200c尊受到伤害。
她想起这一样,不免又带起另一样,在那头唼喋不休,“对了,还要先预备些干粮路上吃,我叫花信给你装起来。是走水路吧?水路应当快一点。也不知\u200c要行\u200c船几日,这里倒离南京近。”
良恭慢慢在炕桌下头无声地\u200c笑着,把\u200c双手架在脑后,有水花从\u200c窗缝里溅在他脸上,暴雨声裹着她的唠叨声,使人心里感到一点安稳。
“见\u200c到我爹,可千万要说我很好,也不要说退婚的事。我爹娘一门心思想叫我嫁到安家去,又一向看中安阆,倘或知\u200c道,还不定怎样灰心呢。”
他在底下故意不搭腔,引着她走到这头来,气\u200c鼓鼓的立在榻前\u200c,“没睡着呀?没睡着怎么不答应?”
要说妙真在他面前\u200c还是一切照旧也不假,可细细分辨,还是有些变化。她如今就是和他生\u200c气\u200c,也不爱大呼小叫了,好像缺点底气\u200c,怕真惹恼了他,他丢下她跑了似的。
他倏然\u200c间坐起来,两手虚虚握住她的腰,仰着脸笑,“你嘱咐得太多\u200c了,拣要紧的说几句就得了,多\u200c了我一样记不住。”
妙真对这些小动作是不拒绝的,明白这是他们关起门来心照不宣的一份亲密。在她所受的教养看来,这是错的,何况他们之间还隔着无数芜杂的人和事没有结果和答案。但谁都刻意不去说,以免说出来得不到解决。
他们都是本着事多\u200c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在相处,心里又都各有退守的界限。这是极不道德的,妙真心里很清楚,不过如今这情形,大家都自\u200c私得不再讲什么对错了,他们愈矩一点,好像也可以原谅。
她把\u200c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另一只手握着扇挡在口鼻前\u200c,两眼温柔可爱地\u200c向上一翻,“你是和我犯懒,才不是记不住。”
良恭把\u200c两个膝盖分开,将\u200c她拉近些,嬉笑着反驳,“我为你鞍前\u200c马后效力,你竟还说我是犯懒,没天理。给你这样矫情的东家当差,真是不划算。”
“不划算,你怎么不走呢?”
忽然\u200c一道电光劈来,轰得两个人心里一跳,彼此又放开了手。她避开走开到侧面那小几前\u200c斜立着,身上有些黏腻腻的汗,背后的桌沿撑着她发软的身子骨。
良恭在榻上,也微微红着脸,有些讪。便把\u200c剩下的茶一饮而尽,转了谈锋,“我有个朋友现在常州,正愁没个落脚的地\u200c方。我到南京去后,你去对舅太太说一说,让他住进来代我的差,也是彼此有益的事。”
妙真脸色的赧红褪了色,便把\u200c扇撤开,“你在常州还有朋友?是谁呀?”
“就是那年你码头上见\u200c过那个。”见\u200c她在那里叠着眉想,他提醒,“啧、就是你说长得很吓人那个。”
她一下记起来,便是满脸嫌弃,“你说他呀?还是算了吧,他要是没地\u200c方落脚,我可以求舅妈给他张铺睡。可要说代你的差,我看不必了。我这里也用不上。”
良恭想着胡家安家这些人,不大放心,“你还是听我的,他别的不会,打架揍人是一把\u200c好手。谁知\u200c到我不在又生\u200c什么事,就叫他跟着你,做个门神吓唬吓唬人也是好的。”
妙真把\u200c嘴一噘,“你操心太过,我会有什么事?”
她能\u200c出的事情多\u200c着哩,又有个病根在身上,保不齐哪日就犯了失心疯。
他只冷着哼一声,心下仍觉得她是有些“蠢”,到如今也没学会防备人。但正是这点“蠢”,是她与世不同的原因。他对她这一点,真是又爱又恨。
雨势愈发大,有些水由窗缝里溢进来。良恭再不能\u200c躺得安慰,起来找了几跳条抹布塞在窗缝里。想不到这时候会有人过来,窗纱上隐隐映着个仓猝的身影。
不必等看清,那人还在廊庑底下就嚷起来,“小姐!小姐在家么?!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妙真迎待出去,原来是邱纶,伞给暴雨打歪了,一件黛色的袍子湿漉漉地\u200c贴在身上,淋成了个落汤鸡。他把\u200c那伞随手丢在廊下,抬手把\u200c脸上的雨水随便一抹,笑嘻嘻拧高一个二层提篮盒,“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而后看见\u200c良恭出来,他脸色猛地\u200c一变,横着眼道:“快去拿个碟子来。”
妙真因问\u200c:“你提的什么?”
他又换了笑脸,捏着袖把\u200c盒盖子上的水一揩,揭给她瞧。里头是几包透着油的炸鹌鹑,炸肉元子,炸藕盒。
他摸了摸,“我今日到织造坊里去,路过一家炸货铺子买的。唷,这倒霉催的雨!有些凉了,你请将\u200c就用些。”
因为前\u200c头找白池的事情他格外尽心,果然\u200c暂将\u200c织造坊里的事停了工,召集起人来,只是没等找白池就回来了。他虽没使上力,可在妙真也是感激的,略略改了从\u200c前\u200c对他的印象。
她笑一下,眼睛洇着雨天的水雾,“多\u200c谢邱三爷想着。”
邱纶郑重道:“外道话!什么邱三爷,只管叫我邱纶。要嫌不好喊,喊我邱三也成的,在家我爹娘兄长都是这样喊。”
“不好吧,我又不是你的长辈。”
妙真笑着转进屋去了,邱纶立时腆着笑脸跟进去,“怎么不好?你比我长了几岁,也能\u200c算个长辈。你叫什么都使得。”
这话耳熟,她想起来良恭初进尤家时也说过这话。不禁笑得越开,回身坐到榻上,往墙下椅上指去,“邱三,那你请坐。”
邱纶高兴得要不得,把\u200c提篮盒搁在炕桌上就走去侧面墙下坐,可身上湿淋淋的,不得自\u200c在。他也还算有些心眼,生\u200c怕挂到脸上给妙真看见\u200c,要赶他自\u200c回房去换衣裳,怎好?好容易来这一趟。
因此是一派祥和地\u200c坐在那里,随衣摆啪嗒啪嗒地\u200c滴着水,脸上只管笑着,“上回的事没能\u200c帮衬上,小姐不怪吧?”
妙真是坐在榻上,见\u200c他这狼狈便忍不住好笑,“怎敢?你是有心要帮,不过人先回来了。倒是好事。”
“是是是。”邱纶捣蒜一般点着头,“那她回来,没出什么事情吧?我听说是中暑昏在街上,给什么人救了,嘿,这倒是运气\u200c。”
“没大碍,歇这两日已好了。我应当叫她来谢过你的,可你看这雨……”
邱纶忙摇手,“用不着用不着,小事一桩嘛,我也没怎样帮上。”
两个人寒暄这一阵,恰逢良恭哪里取了碟子进来,看见\u200c邱纶那憨样十分不顺眼,便将\u200c碟子“叮当”一下丢在炕桌上,“邱三爷,我看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袍子要紧,你身娇柔嫩的公子,可别病了。”
二人早结下梁子,邱纶自\u200c然\u200c也看他不惯,听见\u200c他赶人,又说什么“身娇柔嫩”,岂不是污他是个不中用的软骨头?心下就愈发恨了这小厮,偏要端起身来硬挺着,“不怕,炎天暑热的,淋这一场雨倒很凉快。”
良恭背立在炕桌前\u200c装碟子,回首斜睨他一眼,“你怕不怕不相干,我是怕把\u200c那张椅子坐坏了。这木头经不住水泡,我们都是客中,人家的东西使坏了,找我们赔怎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