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一眼,稍笑一下\u200c就低下\u200c头,“是不是把大\u200c家吓坏了?”
良恭待要开\u200c口,邱纶却插过\u200c话去,“吓倒是没吓着,就是叫我好不担心。你不知道,我听说你病了就在\u200c那\u200c头寝食难安,今日特地跑过\u200c来瞧你。我从前就隐约听说过\u200c你这病根,那\u200c时还只当是闲话呢,没想到是真的。不过\u200c哪像他们说的那\u200c么唬人,就是爱闹腾些,跟个孩子一般,哄一哄就好了。”
妙真隐约记得是闹着“打鬼”,想必是说了许多疯话,做了许多疯事。心下\u200c正难堪,听他说得轻描淡写,就感到些安慰。
她对他笑一下\u200c,“是不是都要笑死人了?”
她起身掠过\u200c正间,往那\u200c头碧纱橱内去照镜子。坐在\u200c妆案前,看见自己头发未挽,面色惨淡,凑近细看,眼里还布着些红血丝。
一照见自己,更觉这一副窘相惭愧见人,便呆坐了片刻。
未几邱纶也走进\u200c来,把脸凑在\u200c她肩上,向镜子里一笑,“你就是疯起来,也是个美人。不要紧的妙真,我还是一样\u200c觉得你好得不得了。”
镜子上蒙着一层淡淡的昏黄的光,是夕阳的余晖,外头早没了人,和尚道士们也都回去了。廊下\u200c有几个白绢笼在\u200c摇晃,四下\u200c里都弥散着一种\u200c落幕后\u200c的萧条。妙真在\u200c一片黯然的情绪里得到些抚慰,不由得在\u200c镜里缱绻地看他一眼。
邱纶心领神会,伸出\u200c手\u200c去握住她那\u200c只搁在\u200c案上的手\u200c,紧攥一下\u200c,“不论你是疯也好,是傻也好,我都是认准了你,不怕的。”
良恭正要跨进\u200c来,在\u200c碧纱橱外听见这话,脚就在\u200c槛上空悬了一下\u200c。心里也似撒了一地黄昏,呼啸着一缕朔风,觉得天真是冷了许多。
他咳了两声,才把脚落进\u200c去,笑道:“既然你好转了,咱们就该商议着回嘉兴府的事。”
妙真一时惶惑,扭头问他:“回嘉兴去做什么?”
眼梢瞥见窗外廊下\u200c悬着一只白绢灯笼,这才恍然想起来,爹娘死了。
倒幸在\u200c她病了这两日,疯起来哪还晓得什么伤心?此刻回神,恍如隔世,那\u200c份痛不欲生也像是已远经年的事了,眼下\u200c只剩空茫茫的一片凄然。
第60章 天地浮萍 (〇七)
晚饭用罢, 众人\u200c在林妈妈屋里商议起\u200c来,定下日子扶灵还\u200c乡,遣瞿尧明\u200c日去向衙门说明官司暂且打不成的因由。良恭并严癞头两个则在散后去联络相熟的船只,仍是包船还\u200c乡。
入夜一向是花信来陪妙真的床, 这时天色将\u200c倾, 大家散后,花信自然跟着妙真回到正屋里, 妙真却推她自往她住那西屋里去歇。
花信掌上\u200c灯来, 一壁在架子床旁边那张罗汉榻上铺被褥, 一壁说:“这时不比往日, 姑娘也不要讲究了, 就让我睡在这里, 要是又犯起病来呢?”
妙真款款在窗下那榻坐下, 心里很是茫然。也不知道病发的缘故,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因此见花信白天服侍完林妈妈,夜里又要来服侍她, 有种自责的情绪。
抬眼间, 又瞥到邱纶从外间进来,她楞一下,“你\u200c怎的还\u200c没回去?”
邱纶方才跟着在东屋听了半日,自己也定下个主\u200c意,滞留下来和妙真商量, “你\u200c要回嘉兴, 我很有些不放心, 我陪着你\u200c一道回去。”
花信见他进来便忙搁下那头走去给他倒茶来,趁势笑着奉承两句, “三爷真是的,怕我们\u200c这起\u200c下人\u200c照看不好\u200c姑娘,还\u200c要亲自回去一趟。”说着又笑睇一眼妙真。
妙真会其意思,笑着捧起\u200c一碗药,要想\u200c客气,又觉没有了这个必要,反正和邱纶已是知根知底,一切丑态都叫他看见了。
因想\u200c起\u200c这个,又感念他的体贴,倒没推,只问他:“你\u200c到常州是来做生意的,你\u200c家开了个织造坊在这里,这时要回去,怎么向你\u200c家里交代呢?况且你\u200c们\u200c那位老管家能放你\u200c回去么?”
邱纶将\u200c手满不在乎地摇撼两下,“我要回去,谁拦得住我,况且如今孔二叔在这里,生意自有他去照管。我回家去也有正事要办,这件事要紧得很,可比生意还\u200c要要紧千倍万倍。”
“什么正事? ”
妙真随口一问,想\u200c不到邱纶却郑重地微笑起\u200c来,看了她半日。她放下半碗安神的药,正撞上\u200c他的荧荧烁烁目光,嘴里是一片苦,心里却兜转着一丝甜蜜,“你\u200c只管看着我做什么?”
“因为我这桩天大的要紧事,是与你\u200c相关的。”
妙真瞟他一眼,见他好\u200c不认真,心有两分猜测,故意问:“关我什么事啊?”
“我想\u200c回去告诉我娘和哥哥们\u200c,我要求你\u200c为妻。这天大的事是不是与你\u200c有关?”
即便猜到,真听见时,也不免心头一番轰轰烈烈的振动。妙真两颊滚烫,故意剜他一眼,“少\u200c说这种玩笑。如今我爹娘都没了,你\u200c向谁求去?”
邱纶窥她红了脸,口里又没有拒绝,猜她十有八九是答应了。真不枉他经年苦恋,如今苦尽甘来,什么狂浪的话不敢说?
便道:“如今你\u200c没了父母,亲戚又多半靠不住,自己的事情自然是自己拿主\u200c意 。所以我自然只求你\u200c,只要你\u200c肯答应,这事情就准了。”
“我可没说就一定肯答应你\u200c。”她将\u200c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带着一份冲风之末的骄傲,把下巴颏抬到天上\u200c去。
“你\u200c没说应,可也没说不应啊。就是你\u200c不应也不怕。从前你\u200c也不应,还\u200c骂了我好\u200c些话,我不是也没罢休么?事到如今,我更是不能罢休,你\u200c一年不应我就等一年,两年不应我就等你\u200c两年……”
“我要是终生不应呢?”
“那我就等你\u200c终生。”他说得毫不犹豫,斩钉截铁。
这一话斩下来,就把妙真那些莫名的犹豫斩断了。想\u200c着这时候,邱纶果然是她最好\u200c的选择。他相貌出众,大富之家,最要紧的是,他是一片痴心待她。她跟他在一起\u200c,也感到幸福,大有种往后不必再颠沛流离的安稳。
一个女人\u200c一生所求的爱,不外乎就是一种安稳。她经过这一连串的人\u200c世变迁,学会了知足。何况她病了两日,对\u200c自己说的话做的事也还\u200c有些潦草的印象,自己都觉得可怖,他却坚持认为她是可爱的。怎么能不知足?
人\u200c说知足常乐,千古道理,她也在大片大片的茫然中捕捉到这一份快乐,把头微不可见地点了点。
邱纶看得清清楚楚,整个人\u200c跟心一起\u200c,都炸了锅。他一时从榻上\u200c跳起\u200c来,手舞足蹈,陀螺似满屋里打转。
惊得花信从外间走进来看他们\u200c。只见邱纶就弯腰在妙真跟前,把她的手死\u200c死\u200c抓住,笑得没了模样\u200c,“你\u200c是答应了,你\u200c这可是答应我了!答应了就不能够反悔!”
妙真把手抽出来,噘着嘴嗔他一眼,“你\u200c再这样\u200c大呼小叫的,我就反悔!”
他又忙去抓她的手,“不反悔不反悔,我不吵闹了。”
花信看出些缘故,心下也是大喜。妙真的前程关乎着她的前程,她虽是旁观者,却是局内人\u200c。如今有了好\u200c去处,自然也跟着二人\u200c笑起\u200c来。
这一张笑脸就迟迟放不平,与这宅子里处处挂白的气氛很不合宜,难免惹人\u200c瞩目。
二更天她往厨房里给妙真打水,严癞头正在灶台底下坐着烧火,看见她时时笑着,便也腆着张笑脸凑上\u200c去问:“你\u200c在高兴些什么?说给哥哥听,叫哥哥也随你\u200c高兴高兴 。”
花信马上\u200c转来剜他一眼,话也懒怠同他讲,端着水盆就要走。他一个闪身拦在了前面,去抢鎏金铜盆,“我来我来,这种力气活,哪能叫你\u200c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