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u200c省事，不\u200c必等这些\u200c人，事情真出来，就停灵七天，点穴下葬。我现往街上去看几\u200c副板，再买些\u200c白绢灵幡来预备着。”说着立起身，招呼着严癞头一道往街上去。
妙真怕她那些\u200c银子不\u200c够，忙走去奁内取出跟金簪子，“你把这个拿去典了，好置办东西。”
良恭不\u200c去接，只看她一眼，“你别管了。”
言讫并\u200c严癞头出去，妙真如何\u200c不\u200c想占他银钱上的\u200c便宜，也\u200c终是占了。她手里握着那根簪子，觉得很是亏心。
然而她拒绝不\u200c了他带来一切便利，他就是这点好，似乎永远在为她善后。她也\u200c是这点坏，这点坏，也\u200c只有他能理解。
没捱过几\u200c日\u200c，林妈妈就病故了。那日\u200c黄昏，妙真寸步不\u200c离地守在床前，看她那双半睁的\u200c眼睛在屋里慢慢地搜索着。
妙真晓得，她一定是在找白池，就笑着去握她的\u200c手，“妈妈放心，我一定去找白池。她要是过得好，我就到您老人家坟山去告诉一声；倘或她过得不\u200c如意，我就把她领回来。”
纵然她胸口奔腾着一海的\u200c眼泪，此\u200c刻也\u200c不\u200c敢哭出来，怕林妈妈放心不\u200c下。
她感\u200c到手掌被握一点力量握住，也\u200c反紧紧地握住这只遍布沧桑的\u200c手，很笃定地笑起来，“我晓得您老人家也\u200c放心不\u200c下我，这有什么呢，我又\u200c不\u200c是孩子了。其实告诉您听，我是一点不\u200c怕的\u200c，我胆子大着呢，从前都是装出来哄你们的\u200c。你们都觉得一个小姐，就该娇生惯养，不\u200c能吃一点苦头。所以我才装出个不\u200c能吃苦的\u200c样子，好叫你们高兴。我可能吃苦呢。”
林妈妈早没了讲话的\u200c力气，空张着嘴巴，千言万语不\u200c得出声，就遥望着窗户上的\u200c一片黄昏。那浓重的\u200c橘色糊满纱窗，屋子里也\u200c阗满这恍恍惚惚梦一般的\u200c光彩。
这光叫妙真想起小时候的\u200c夏天，暴雨将至前，有云蒙住了太阳，到处是昏昏的\u200c颜色，闷着一种烦躁的\u200c情绪。等到大雨落下来的\u200c时候，反而觉得好了。
她扭头望着那天色，感\u200c到手里的\u200c温度一点一点冷下去，心里的\u200c悲伤倒没有大起大伏，很是平静。这时候也\u200c没能哭出来，等到回转看林妈妈阖上的\u200c眼睛，只有一片依依难舍。
她就在她身上伏了许久。
到二\u200c更天，给林妈妈换了衣裳，良恭与严癞头进来抬人，封进棺椁内。又\u200c在四处张罗着挂白布，点白烛。这夜如昼，大家都没能得歇。
倥偬七日\u200c，葬了林妈妈，又\u200c没事可忙了，陡地平静下来。这种平静在妙真又\u200c是很茫然的\u200c，因为没有目的\u200c，不\u200c知该往何\u200c处觅得方向，她真到了没有长辈替她做主\u200c的\u200c时候。
她自\u200c己要打算，却没有头绪，也\u200c没有可商议的\u200c人。因为这条路全是她自\u200c己的\u200c，余下的\u200c人，和她既无血缘上的\u200c牵绊，也\u200c早没了契约上的\u200c结盟，他们随时随刻，有了别的\u200c去处说走就能走。
她想着该回常州去打官司，然而这想法并\u200c不\u200c强烈，因为对金钱她没有太确切的\u200c欲望，也\u200c对官司的\u200c输赢也\u200c不\u200c抱什么期望。
找来良恭商量，说着说着，又\u200c很内疚，瞧瞧窥他一眼，“我并\u200c不\u200c是要你和我一道去，只是想找你商量看看可不\u200c可行。眼下我也\u200c没有别的\u200c去处，又\u200c没有钱，好歹是要去讨得这笔账再想以后，能要多少回来就算多少。”
良恭将一条胳膊肘撑在那长条案上，斜斜地站着。从前他对事情的\u200c好坏也\u200c总不\u200c抱希望，如今因为要宽慰她，倒学会了抱有一份期待。
他歪着脸笑一声，“总要去做了才知道能不\u200c能成功。这钱本来是你的\u200c，不\u200c能白白便宜的\u200c别人。我陪着你去。”
“那你姑妈怎么办？你放心丢下她独自\u200c在家？”
良恭把腿收正了，转过身弹弄一下瓶内插的\u200c一枝桃花，低低咕哝了一句，“丢下你我也\u200c是不\u200c放心。”
妙真歪着眼瞅他在说什么，就听见你啊我的\u200c，别的\u200c也\u200c没听确切。反正知道总是动听的\u200c话，因为他每回说起动听话，都是一副逃避的\u200c样子。
她暗暗叼着嘴皮子笑，也\u200c不\u200c去追问。扭头看了眼天色，见日\u200c已正中，该吃午饭的\u200c时候。便吩咐，“你去先摆了饭来，咱们再慢慢商量。”
不\u200c一时将饭摆在外头饭桌上，只得两副碗筷。邱纶这日\u200c回家去了，问严癞头如何\u200c也\u200c不\u200c过来吃，良恭哼哼不\u200c屑地笑道：“他在外头端茶递水伺候着花信吃饭，顾不\u200c上。”
妙真也\u200c笑，握着一双箸儿压着脖子凑来，“他一定是非花信不\u200c可么？”
良恭端起饭碗睨她一眼，“我没问。不\u200c过他那个人，从前从不\u200c想什么男女之事，认真起来也\u200c不\u200c知道什么样。”
“可是花信厌烦他，我劝过两回，不\u200c中用\u200c。花信主\u200c意大着呢，她想嫁个管事相公。”
这管事的\u200c相公哪里去找？两个人都不\u200c问不\u200c说了。也\u200c是一种默契，邱纶不\u200c在的\u200c时候，他们都不\u200c说有关邱纶的\u200c事。邱纶在的\u200c时候，也\u200c有种微妙的\u200c和谐，良恭总是避开，他避开了，妙真和邱纶的\u200c相处，也\u200c是极其的\u200c自\u200c然而然。
有时候妙真觉得她和良恭简直像一对奸夫□□，还处在眉来眼去的\u200c阶段。每回说说笑笑的\u200c，看见邱纶进来，又\u200c都默契地停住说笑。仿佛幽昧里忽然照进来一线亮光，彼此\u200c在光线两头的\u200c黑暗中避着，感\u200c到一丝难堪而隐秘的\u200c情愫在萦绕。
每逢这样的\u200c时刻，邱纶无意闯入，也\u200c能察觉危机四伏。他不\u200c必如何\u200c聪明，只以男人的\u200c眼光看，也\u200c知道良恭对妙真是超过了主\u200c仆之分的\u200c。但妙真如何\u200c，他看不\u200c清，所以有些\u200c恐慌，急于把他和妙真的\u200c关系正名定分。
这日\u200c归家，就是来和邱夫人商量，要她先见一见妙真，不\u200c要急于去反对。
他挂着条腿扶手上，人歪在椅子里说道：“您先见一见她，保不\u200c准您一见就和喜欢。你不\u200c知道，在常州时，她那舅妈就很爱带着她出门，觉得很有面子。您往后带着这么个儿媳妇出门，也\u200c是件很风光的\u200c事。”
邱夫人坐在上首衣裳，瞟他一眼就冷笑，“哼，我带着个疯妇出门，还怕人家笑掉大牙呢。”
邱纶忙放下腿，正了正身，“您别听大嫂胡说八道，她专爱捕风捉影传人家的\u200c闲话。妙真好……”
话未说完，邱夫人便急着去驳，“我亲自\u200c叫了老五他女人来问过，难道也\u200c是捕风捉影？从前也\u200c有过耳闻，说她胎里就带着这病。”
虽叫了老五叔女人来问了几\u200c句，可老五女人也\u200c不\u200c在跟前伺候，究竟也\u200c说不\u200c清是发疯还是发她大小姐的\u200c脾气，因此\u200c不\u200c敢咬定。邱夫人自\u200c己也\u200c不\u200c大信大奶奶说的\u200c话，可自\u200c己分辨下来，倒像是真的\u200c。因此\u200c那一点拿不\u200c准也\u200c就忽略不\u200c计，咬死了不\u200c答应。
邱纶忙辩解道：“那是他们知道得不\u200c清楚，那是妙真那几\u200c日\u200c给梦魇着了才说了些\u200c糊涂话，早就好了。她娘是有这病不\u200c假，可没说就一定往下传，她姨妈就没犯过这病症。您不\u200c信，明日\u200c我带了她来，您看是不\u200c是好好的\u200c。”
邱夫人一口回绝，“我不\u200c见。没这个道理，名不\u200c正言不\u200c顺，由你领进家来，叫人看笑话。”
邱纶听她这口气也\u200c不\u200c是绝没可能，就起来凑到跟前，“不\u200c由我领她来，我去请二\u200c嫂领来，外头人问起，就说是二\u200c嫂娘家的\u200c亲戚，这总能成？您好歹先见见再说，见见又\u200c不\u200c少块肉，就当是您成全儿子这一回。”
邱夫人到底宠他宠惯了，不\u200c由得摇摆，“那我见了，果然很不\u200c喜欢她，你肯乖乖回家来么？”
见她松口，邱纶喜得无可不\u200c可，“您果然十分厌烦她，那这门婚事儿子也\u200c不\u200c敢求了，自\u200c当回家来。可咱们先说好，您不\u200c能喜欢也\u200c装作不\u200c喜欢。再则，只要有五分喜欢，那也\u200c算中意这个儿媳妇。”
邱夫人听他算账，简直好笑，“你这孩子，就会打这些\u200c机灵算盘。我要是捡别人家的\u200c小姐，那还得十分喜欢才算数，凭什么看她，只五分喜欢就能算了？”
“因为您儿子是一万分的\u200c喜欢她，您这五分，权当是让您亲儿子了。”
说着就跪下去，把邱夫人的\u200c膝盖晃一晃。晃得人没了奈何\u200c，才叫来二\u200c奶奶商议。
勉强商议下来，邱纶兹当此\u200c事已是决计能成功，高高兴兴回来到九里桥来告诉妙真。进屋看见良恭在小饭厅上收拾碗碟，这倒不\u200c奇怪，奇怪的\u200c是妙真也\u200c在帮着收。
叮呤咣啷一阵收进个提篮盒里，向良恭弯着眼笑道：“你自\u200c去倒茶吃，我拿到厨房里去。我顺便还要去看看花信。”
邱纶觉得她笑得有两分讨好的\u200c意思，可恨良恭很自\u200c然地接受着，由饭厅里走出来。迎面看见邱纶在门首，也\u200c不\u200c问安，也\u200c不\u200c招呼，自\u200c去正墙椅上坐着吃茶。
邱纶猛地呵他一声，“那是正位，你一个下人，当坐在那里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