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口停着车马,乐蕴与苏祎辞别,上了马车,吩咐道:“去书局。”
车夫会意,驱车出了这高墙四围,朱台巍峨的宫城,展眼便是车马络绎,驼声不绝的市井,行人如织,如流动在巷陌间的细流,车马上了天街桥,雨后的青石板被日头烤得泛白,桥头倚着钓鱼的老人,桥下还有撑船的渔女,临桥的绣楼爬满了藤萝,上头开着叫不出名的淡淡花朵。
三才书局的主事出来迎接,是个年纪不大,浑身书卷气的姑娘,合中身材,面目可亲,见了乐蕴便展颜笑道:“老师。”
“进去说。”
三才书局坐落在天街桥下,外头人流如烟,这里却静得只有风敲铁马的动静。屋里摆着书,油墨味很重,乐蕴在架子前徘徊,随手抽了几本,坐在一旁翻看起来。
“老师。”阿琼端了茶来,又把灯往她身旁移了移,然而乐蕴并没有心思看书,照例翻了两下后就让人收好,准备带回去看,阿琼又从一处更为精致的架子上取下一套用绸子包裹的书,“这是新找到的几位前朝遗老的笔记,我本来想给老师送过去,可老师不让我到府上去,只好一直等。”
乐蕴抬手摸了摸那绸面,眼中露出些微笑意,这是她的志向与心愿,想为国朝续上当年因昭皇后而始却又未竟的四境国史编写,然而此事在她遇到皇帝之后,就再未能做下去。
“辛苦你了。”
阿琼见她笑了,便也忍不住笑道:“老师喜欢就好。”
“阿琼。”乐蕴道,“你还记得,我曾问你,要不要给自己一个姓?”
阿琼眼中一亮:“老师……是愿意让我和您姓乐了吗?”
“柳氏有半朝清流,门生故吏无数,青云宫官学里的老师先生多半也是他们家的人,在民间读书人里更有……”乐蕴一顿,“他们家正长房嫡出的女儿与我有些交情,若你愿意……”
阿琼已听懂了她的话,眼中瞬间黯淡下来:“老师……”她跪在乐蕴足前,“凭他柳氏有千百个好,可我偏就不喜欢。老师为何,为何就不愿赐姓给我呢?”
乐蕴叹了口气:“阿琼,老师只有你一个学生,有些话,老师也只对你说。我的出身,门第,名望,都不能给你太多的倚仗。你若顶着我的姓氏,不但连青云宫官学的门都进不去,日后更是有被我连累……”她顿了顿,抬手抚摸了一下女子的发,“你才十五岁,学问便做的这么好,很快以我的资质便不能再指点你更多了。老师的路就到这里了,可你不同,难道你要在这里卖一辈子书吗?”
“老师也有修史之志。”阿琼道,“我可以帮老师搜寻史料,帮老师校验修正,还能以三才局的名义刊发,让老师闻名于世。”
乐蕴摇了摇头:“这些事,没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是做不完的。”人这一辈子最难的事情就是坚持,因为自身与外物的干扰,很多的事业都是身死而未竟的,也就把遗憾留给了自己与后人。
“那我也可以陪老师二三十年。”阿琼的脸上是决然的坚毅,“日子还长,能这么陪着老师我就很满足了,除了老师,我在这世上就一个亲人都没有了……老师别不要我。”她垂下头,伤心溢于言表,让乐蕴也不禁自责起来。 ', ' ')